尊敬的郭书记,尊敬的王院长,尊敬的老师们,最可爱的同学们:
作为中央音乐学院这个世界上最伟大音乐学府的校友,我一直为母校而感到无比自豪。每当人们问我读的是哪所大学,我都会豪迈地告诉他们:我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和今天在座的每一位同学一样。
一般而言,人们听到我回答,都会对我露出敬佩的神情,说,哇!中央音乐学院!但我也常常遇到一些朋友,他们听说我毕业的学校,眼睛里流露出严重的怀疑,好像我在撒谎一样——说:你是学音乐的?——那你的嗓子怎么长成那样?
我感激母校,感激她在1978年竞争激烈的高考中录取了我,让我实现了迄今为止我最根本的命运转折,最美好的人生梦想。在中央音乐学院校园里,开始了我难忘的五年大学生活。
我与王次炤同学同一个宿舍,而且这一同居就是五年——我相信,这是他今天请我来演讲的原因之一;我与谭盾同学同一个琴房……等等,其实我是跟他当时的女友同一个琴房,但谭盾来看她的次数如此之多,让我错觉我的琴房就是他的琴房——轻踏着马思聪老院长思乡曲的悠扬节拍,仰望着贝多芬音乐圣殿里的欢乐女神,我让自己如饥似渴、夜以继日地迷失在中央音乐学院为我打开的人类文明宝库里。
从1988到2014,36年过去了。在享受人们对我毕业母校的赞美之时,我常常会想:我在大学到底学到了什么?母校给我的教育到底在哪些方面、多大程度上支撑了我过去36年的工作、生活、影响了我漫长的人生旅程?
我想跟大家分享我在大学期间的三件往事,来回答我自己提出的这些问题。
入学不久,我陷入了大学生活的第一个低潮期。在最初的兴奋过去之后,我发现自己被各种各样令人绝望、难以超越的天才所包围。我有什么特长?我有什么优势?我的未来在哪里?我拿什么来拯救你——小平同志?
在这种让人窒息的自我怀疑之中,我记得我跟当时音乐学系的系秘书、有点相当于我们的辅导员的李婉珍老师有一次对话。可能是为了激励我吧,李老师让我看了一份也许我不该看到的材料——那是当时音乐学系主任于润洋老师,在录取我的时候为我写的一段评语,评语是对我的各种肯定和赞扬,最后一句话是:该考生将来前途无量!
这句话,如同一团圣火,把我心里照得无限温暖、无限明亮、瞬间激发了我对自己一分钟之前完全不同的自我评估。老师们的赞誉,其实只是他们对于学生的一种期待、一种希望而已,但对一个来到大城市失去自我的小镇文艺青年,它产生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自我期许的力量。我瞬间充满了自信。
我相信这句话今天依然静静躺在音乐学系的档案柜中。我想说:母校的老师对一个才能平平的学生无条件鼓励和期许,至今依然在激励他追求卓越、追求梦想、他的人生道路,因为这份信赖与勉励,尽管一路风雨,依然一路高歌,走到了今天。
于润洋老师,我此时此刻才理解了,什么是伟大的教育家——36年前您在给我写那份评语时,您可真没有看错人!我希望我永远配得上您的这份评价。
自信,基于发现自我、寻找自我的人生自信,是母校给我的宝贵财富之一。
第二件往事,发生在大学二年级期末,在音乐学系全体钢琴共同课的考试演奏会上。音乐学系的许多同学,入学前钢琴都是白丁,所以在这个场合,大家都有点紧张和羞涩。在开始考试前,钢琴共同课组长李菊红老师意识到了我们的情绪,为了让我们放松,她说了好多鼓励我们的话,她在最后还说:我相信,你们中间,一定会产生未来的文化部部长!
李菊红老师其实也就是一个让我们放松的玩笑。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我不知道其他同学是什么感受。反正我记得,我当时觉得李老师这句话是专门说给我听的,我犹如听到了未来的任命。音乐学系的毕业生去文化部,是我们已知的毕业去向,但从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师口中亲自听到这句预言,是一种何等激动人心的启示。我记得,我当时演奏的是贝多芬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我相信,在乐曲结尾时,我一定抬起了我那雄狮般刚劲有力的头颅,久久地凝视着远方,看见自己成为了中国国家的文化部长,引领着中国伟大的文艺复兴!
我是认真的。当文化部长,是我在母校期间确立的人生理想。这个理想目前还没有实现,而且很可能永远也实现不了,但它像指路明灯,指明了我人生奋斗的方向。毕业后,我试图过从政,在北大团委担任过文化部长,干了几年,我发现自己并不适合从政,于是我想去电视台做音乐节目,却没人要我,于是我想到了出国。在美国留学时,我端过盘子,送过比萨,我端着宫保鸡丁,看见电视上苏聪校友在那里接受奥斯卡金奖;抱着肉食者比萨,看见谭盾在林肯中心举办个人作品音乐会;1993年我试图回国创业一年,结果破产而归;在加拿大,想做一名小学音乐老师而屡遭拒绝;在新东方,即使成功之后也面临过好几次灭顶之灾的威胁……我承认,我有过迷茫的时刻,有过沮丧的时刻,有过非常痛苦的时刻,但我从来没有过绝望、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更从来没有放弃过理想——每当我走投无路时,我都会握着我自己的手说:“嗨,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劳其筋骨、苦其心智……这只是我通往文化部长之路上的一个小沟小坎而已啊!”于是我又整装再发,重新上路……
理想,支撑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人生理想,是母校给我的宝贵财富之二。
第三个故事,发生在音乐学院的图书馆里。也许因为赵沨院长对基础知识的强调,也许因为音乐学专业需要广泛的人文知识,我在音乐学院阅读了大量文学、历史、哲学等著作,打下了一定的知识基础。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让我们知道了外部世界的精彩,但也产生了一种知识焦虑,当时有太多我渴望阅读而来不及引进出版、甚至尚未开禁的图书。其中,佛洛依德的梦的解析,是我当时最好奇、最渴望读到的著作之一。
我已经不记得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我想我应该感谢当时的图书管理员江晓韵老师。我在音院图书馆那个名副其实尘封了几十年的书架上,看到了一套三十年代上海出版的万有文库,里面赫然有一本佛洛依德的“梦的解析”!岁月久远,我不愿承认我是把这套书偷回了宿舍,但我怎么也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是如何合法地把这套根本没有开禁的书带出了图书馆?
王院长,我希望我在这里主动的忏悔,不会引发你对此事启动一场调查。母校给我的知识财富,无论它是怎么来的,已经化为了我心中对她永恒的感激。说真的,可能跟这件事有关,我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什么时候到欧洲,拍一份贝多芬的原作手稿回来,捐给母校图书馆,以弥补那本弗洛伊德失踪的缺憾。我一定说到做到。
知识,专业之外广泛积累的基础知识,是母校给我的最宝贵财富之三。
同学们:三十六年前,当我和你们今天一样,意气风发地走出校园时,我带着中央音乐学院给我的自信、理想和知识走向了社会,走到了今天。我没有从事我的音乐学专业,但我在专业之外领域所做的一切,恰恰证明了大学期间我所获得的那些无形财富让我受益终生的无上价值。
无论你的专业是什么,无论你的条件怎么样,无论你的前途在何方,自信——将使你的人生充实而快乐,哪怕你暂时还一无所有;理想——将使你在人生路上走得更加坚定而持久,哪怕你会时时遭遇阶段性挫折与失败;而那些表面上与你演奏或创作技能无关的人文基础知识,会支撑你成为一个底气更足、走得更远的音乐专业人士、支撑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最后,我要用我在母校获得的人生自信,来解决一个常常困扰我的人生问题:那些因为我的嗓音而怀疑我是中央音乐学院校友的朋友们听着:在中央音乐学院,我们看重的是中国好歌曲,而不是中国好声音,更不是中国好嗓音;还有,无论你是什么专业,无论你是什么状态,无论你天生的歌喉音色是否甜美,人生如同一首乐曲,需要你的全情投入才能动人。我祝愿同学们在未来的人生中,秉持母校给你们的教育,演绎自己最完美的人生乐章。
谢谢大家!